重庆食人魔(Chinese)

Louis (巴蜀独立会)
39 min readFeb 21,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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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重庆的夏天有两种极端天气,一是热得焦人,一连晴起十几天,天上云彩都看不到一朵,早上七点起床斗是满身大汗。一是阴雨连绵,下个一个星期的雨,任你雨伞再大,走路再小心,出门也包遭把鞋子袜子打湿。当然,不管那种天气,只要是夏天,你只要出门,身上是不可能不打湿斗回得去屋头的。今天的重庆属于后一种天气,阴雨天气好像在三峡大坝修起过后越来越频繁了…

“欸,师傅,前面那个路口停斗得行老。”俞良言收起了胡思乱想,在九街最闹热的路口下了车。晚上雨倒是停了,只是路上还很湿。为了不打湿鞋袜,俞良言特意穿了拖鞋,所以下车的时候必须特别注意路两边的排水渠,里面积了大量没排干净的雨水,和尘土尾气混在一起,踩进去斗是一脚的泥。他看了一眼时间,20点32,默到(觉得)还早,然后拨通了今天把他约到勒个地方来的好友谢春临的电话。

“在哪里哟,我到老。”

“哎呀,我屋头勒点饭还没吃完,可能还有个半个小时…”

“你个狗日的,喊老子出门的时候说你那边完老,结果门都没出。”

“哎呀,我也不晓得呀。刚刚要吃完的时候,我小舅舅说不来的结果来老,又遭逮到起喝了一圈酒。”

“你是找到工作老,又不是结婚,阵仗才大哟。你堂客呀?”

“跟我一路的。马上哈马上哈,你先进去。”

俞良言叹了一口气,挂断了电话,站到了前面闪光的“帝王K歌”广告牌下面,但没有从正门进去,而是掏出了一根老龙凤,点了起来。谢春临前两天才通过面试,找到了在重庆一家证券公司的工作,再加上和女朋友关系稳定,屋头人都很高兴,在他们家摆老一场席。谢春临本人对家里面的聚会很不热心,但勒次找工作多亏了他大伯,所以他没有理由不在场。今天晚上勒个K歌局倒是他热心搞起来的,吹哨哨(组织)到掏钱肯定都是他,他的如意算盘是吃完家宴马上赶过来,大概是上班以前最后的放纵了。

“说起,我今天好像还真的不该穿双拖鞋斗出来的。”俞良言苦笑,狠抽了一口半截不到的烟,转身进入了KTV。

“嗯…手机尾号2341,谢先生订的。”

“好,帅哥这边请。”前台服务员用普通话说到。

KTV走廊里弥漫着劣质啤酒和烟的味道。地上走起来还有点滑,不晓得是洒的啤酒还是人的呕吐物,想到勒里,俞良言再一次后悔穿的是拖鞋。隔到房门也能听到“丑八怪咿呀咿呀咿呀”的嘶吼声。可能是老了,俞良言想到,他居然会觉得吵,想回家在沙发上卷起,虽然个人才刚刚过30岁。

“先生,到了,房间615。”

“啊,好,谢谢。啊…”

俞良言发现自己并不是第一个到包房的人。包房很大,而与其极不相称的是靠近墙壁的角落里好像蜷缩起一个小小的女生,因为房间里灯开得很暗,她手机的光印着她空洞的大眼睛和麻木的圆脸,房间门被打开时,那女生像受到惊吓似的突然跳了起来,看到人进来了以后,迅速换上一副礼貌的表情,她的微笑看起来有点尴尬。俞良言勒个时候才发现,这个女生并不小,身高大约在1米65左右,因为穿起短裙,俞良言马上注意到她笔直的双腿。

“你好,勒里是谢春临订的房间撒?”俞良言为了避免自己的目光再顺着小腿往上走,抢先说到。

“嗯,是。我是王雪的朋友。”王雪是谢春临的女朋友。

“啊你好你好,我是谢春临的朋友,我叫俞良言。重庆那个渝不要三点水,金玉良言的良言。”俞良言说到不晓得重复过好多遍的自我介绍。

“我叫李子玉。”那女生的自我介绍简洁很多,让俞良言觉得个人像个哈儿。

俞良言其实不晓得该啷个应付勒种场景,因为他根本没想到他居然不是第一个到的。谢春临王雪两口子的朋友水货多,一般不等到其他人到了是不得出门的。他只好说:“谢春临和王雪他们还没到哈。那两个摸客。我给他们打个电话哈。”俞良言紧接到走出了房门,他感觉个人和那个叫李子玉的妹儿都松了一口气。

“啊,当代人的社恐吗?”俞良言想起,二次拨通了谢春临的电话。

“你个狗日的在哪里,老子等了好久老!”与一个女生在房间里单独相处感到尴尬这个话,即使对谢春临他也说不出口。

“莫绝(骂)老,我是王雪。他麻老,但是还走得动。我们在托儿车上的,有点堵车。可能还有半个小时。”手机那头传来王雪清爽的声音。

“哎呀不好意思。”并没有,俞良言想。“说是你朋友的李子玉已经到老哟。”

“啊?到老?不可能呀。”王雪的声音听上去真的很惊讶。

“真的呀,比我还先到。我进去的时候她斗在里面的。”

王雪突然压低声音说,“不对头吧,今天其实不光是春哥找到工作,还是别个李子玉的生日。她给我说她要先跟屋头人过,然后才过来的。起码要10点半过后,勒才9点钟,所以我才不着急走的。”

“那我不晓得。”虽然王雪一副好奇又八卦的语气,但俞良言觉得勒件事跟个人没得撒子关系。

“那麻烦你陪到她一哈,我们快老。”王雪打电话不像一般女生,很干脆,说完就直接挂了。

俞良言回到房间,发现李子玉正仰着头小口小口的喝着矿泉水。

“那两口子还要半个小时。水儿得很,哈哈哈。”

“哦哦,好的,没关系。”李子玉放下水瓶。她已经换上了一副成熟的,准备交际的面容,把过肩的长发扎成了马尾。

“你是啷个认得到他们的?”俞良言只好鼓到撬开话题。

“我跟王雪是大学同学。我们都是田径队的。”李子玉像是感激俞良言主动开启话题一样,也稍微摆了哈。

“难怪身材楞个好。”俞良言心里楞个想,但说出来的却是,“啊,行势行势。我都好久没有锻炼老。”

“你耶,你是啷个认到他们的?”

“我跟谢春临是高中同学。我后头大学是在国外读的,毕老业才回来。”

话题好像就要结束了,俞良言的手机救命似的响了起来,一接起,电话那头斗传来一个酒疯子的声音:“喂!喂!老俞!你们在几号房间?我们拢老(到了)!”俞良言无奈的对着李子玉笑笑,“615,快点儿!”

“看来他们要来老。要不要先点些吃的?”李子玉也像是松了一口气。

“问王雪嘛。勒些事情平时都是她说老算。”

“懂起老。”

谢春临是个典型的耙耳朵,家里面听他妈的,跟王雪在一起听王雪的。他以前跟俞良言畅谈过当耙耳朵的艺术,既引用了《厚黑学之怕老婆的哲学》里面“爱亲爱国爱妻,原是一理”,还引用了英谚happy wife, happy life,秘诀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撒子都听,撒子事情都得应,然后选想做的事再做,如果遭绝了,又撒子都听,撒子事情都得应,如此循环往复。俞良言锐儿他,你的计策很好,但是王雪跟你还没结婚哟,算不得你的妻,你勒个方法真的用得吗。谢春临马上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说,那肯定不能让她跑脱了。俞良言有时候很羡慕谢春临,倒不是垂涎好友的女朋友,而是羡慕他清楚明白的晓得个人要撒子,不要撒子。

“哎呀不好意思,来晚老来晚老。”谢春临酒气熏熏的走了进来,王雪跟在后面,看到李子玉后,马上就把她拉到一边去说悄悄话。接着,其他水货好友也陆陆续续到了。俞良言一边打招呼,一边听到王雪的声音,“今天也是我好闺蜜李子玉的生日,我们来祝她生日快乐,吃蛋糕老哟!”

一阵闹热起哄过后,房间里面也传来了“丑八怪咿呀咿呀咿呀”的刺耳声音,俞良言看了一眼时间,23点07分,差不多了,准备悄悄so(溜,逃跑)出门,结果遭王雪逮到了:“俞良言,过来过来!”

“撒子事。”

“你不是算塔罗牌黑灵得嘛,今天我们子玉过生日,给我们算一卦。”

李子玉面带微笑看着俞良言。

“妹儿,我啷个可能把塔罗牌随身带起嘛。”俞良言找了一个完美的借口。

“嘿嘿,哥子,我帮你想到起的。你上回给我们算了留到我们勒截有一扑,我今天带起来了的。”然后王雪转过头对李子玉说,“他算得黑准。春哥的工作他都算到起老的。”

俞良言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对李子玉还以微笑,“你想算撒子?”

“我斗想算哈最近的运势。”

俞良言突然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他发现这个非常有用,一下就能把求问人带入一个氛围里面,哪怕背景音乐是谢春临那一个音都不在调上的丑八怪。“我算命是楞个一回事哈。首先,算出来的任何结果都只是一个参考,命勒种事情哪个说得定嘛,不要太往心里去哈。其次,我觉得算命跟医生看病一样,越了解才算得越准。我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我不是黑了解你,所以只能给你算个大概,比较粗糙,太细节的比如你哪天结婚生娃儿我肯定算不出来。”两个女生大概是笑了吧,俞良言想到,然后接到讲了下去,“第三,同一副牌我的解读和其他人解读不一定一样,我的也不一定准。你如果觉得我讲得不透,也可以找其他人帮你看一哈。”

大概是不会的,但是楞个说起来比较专业,俞良言想。

李子玉点了点头,两个女生比刚才专注了不少。

俞良言接到说,“今天勒个地方摆不开,我没得法使出我最得行的牌阵,你斗抽一张牌嘛。但是牌一定要你个人洗,洗完以后放到桌子上,然后再从里面抽一张,记到不要混淆正反,塔罗牌的正反是有讲究的,抽了斗马上翻出来。”一定要让求问人自己洗牌也是俞良言总结出来的经验,能够让求问者有参与感,更进入氛围里面,虽然背景音乐已经从跑调的丑八怪变成了跑调的好汉歌。

“好。”李子玉小心翼翼的洗好牌,抽了一张放到桌子上。

死亡,正位。

李子玉和王雪好像遭这张牌骇到了。

“啊,好牌。”俞良言赶忙解释。

“欸?”两个女生投来疑惑的目光。

“一般人容易遭勒张牌上面的画儿和名字黑到起。其实不是勒个意思。死亡的意思99.99999%的概率不是指求问者要死老,而是指求问者面临到,比如一个事情,一段关系之类的马上要结束,或者是一个没得头绪的局面要遭打破。不破不立嘛。勒张牌一般都是说旧的马上就要结束老,有新的开始。不用担心哈。”

王雪好像是松了一口气,但是李子玉仍然一直盯到那张牌看。俞良言看了一眼时间,23点17,要来不及了,只好说,“不好意思哈,我明天还要早起,今天要先回去睡觉老。”

两位女生勒才发现他一直想走,赶忙道歉。

俞良言走出KTV,一路小跑,因为穿起拖鞋,跑不很快。他的公寓斗在江北区,离九街不远。走到公寓楼脚,看了一眼时间,23点27。他住到三楼,305,决定不等电梯,三步并作两步爬上楼梯,打开房门,把那双背时拖鞋甩进房间,迅速穿上晚上出门时要穿的跑步鞋,抓起挂在门后面的背包,他很庆幸个人已经提前整理好了,然后关上门,锁起,再次跑下楼。没时间用手机喊车,俞良言跑到屋门的一家烧烤摊前面,那里有时候有托儿车(出租车)司机在那里吃烧烤。

“师傅,走七星岗!”

“哎哟,你等我吃个宵夜嘛。”

“麻烦你嘛,我赶时间,多给你50,当你暗哈儿(晚点儿)的宵夜我请老。”

“好嘛好嘛,上车。”

俞良言刚坐上车,斗催到,“麻烦快点哈,师傅。”

“深更半夜的去七星岗啊崽勒儿,不怕鬼上身迈。”师傅好像是宵夜没吃成,心头不安逸,锐儿(讽刺)了两句。

“师傅,莫信那些封建迷信,我屋头住那附近。”

司机不再说话,专心开车。接近半夜的重庆城并不拥堵,再加上其实城区本来斗不大,很快就到了。俞良言交钱下车,点起了一根刚才一直想抽没得时间抽的老龙凤。

重庆到处都是黄角树,俞良言叼起烟,往黄角树最茂密的地方走去。一阵湿热的晚风刮过,黄角树沙沙作响。巷子右边是苏联式的筒子楼,楼壁上长满了爬山虎。楼脚平街早斗变成老火锅店和理发店。二楼以上好像还有居民住起的,雨蓬子一滴一滴的在滴水,空调“呜呜”的响。路上不平,一不小心可能踩到松动的石砖,沾一脚的脏水。路边还停了两辆车,让本来斗不宽的小巷更窄。但是一走上坡,火锅店的划拳声,理发店里女娃儿的假笑声,空调的震动声和雨蓬子的雨滴声都不见了。俞良言紧接到往前走两步,看到黄角树像守卫一样站到两边,中间是一个大约30米高的佛塔,下面立着一块牌:

菩提金刚塔

俞良言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23点59分。

2.

“李子玉的妈走se(走丢)了。”

“啊?”本来心不在焉的俞良言,一下子集中了注意力,盯到咖啡桌对面的王雪。自从KTV认识李子玉以后,已经两天了。俞良言为了补瞌睡,睡了一天,昨天晚上随便吃了点东西,又狠狠睡了一觉,今天才感觉恢复过来了,正准备下午在屋头懒散一下,就接到王雪的电话,然后约到了解放碑一家咖啡厅。

“多造孽一个妹妹的,她老汉做生意的,经常不在屋头,平时一般在深圳。死得早,倒是留了笔大钱给他们两娘母儿。”

“那还算好。报警没得?”

“报是报了,但是本来找人勒种事优先级斗低,而且公安局最近好像出了个大事,全局上下都乱得很。”

“撒子事?”

“重庆市公安局原先一个副局长,叫章强,已经退休了,结果发现死了。表面上说是因病,内部人都在猜是遭谋杀的。”

“耶,你消息还灵哟。”

“翻墙看的,大纪元。”

“法轮功?!”

“他们说重庆有人贩卖法轮功学员的器官,好像跟公安局有关,所以盯到起的。”

“我举报你得五十万哟。”

王雪爽朗的大笑“哈哈哈哈哈”,接到说,“你去嘛,老子的VPN还是你推荐给我的。”

“姐姐,我错了。”俞良言好像明白了为撒子谢春临只有当耙耳朵的份。

“那你找我干撒子啊?你都搞得楞个清楚老。”

“你以前不是说你有个熟人是查二哥(对警察的蔑称)吗?”

“撒子查二哥哟,好老的言子儿了哟。他是警察学校毕业的,但是没分到主城,在江津的。”

“哦豁。那斗没得法老。你要不还是喊你那个熟人问一哈,看他认不认得到市公安局的人。”

“好嘛。我问一哈。她妈叫撒子?”

“王瑜。”王雪接到又问,“说老实话,你对别个有没得意思?”

“没得。不是我的菜。”

王雪意味深长的看了俞良言几秒,然后慢慢说,“前两天在KTV,你走了过后,她问过几次你算塔罗牌的事情。可能是我想多老,她有可能只是想看哈你个江湖骗子是不是认真算老的,因为我感觉她对那个结果多看重的。如果你对她没得意思,勒件事情你斗看到办嘛。”

原来是楞个回事,俞良言心想。“我还是可以问一哈我那个熟人,but no promises。”

王雪翻了个白眼,“莫整你那些洋文。”

俞良言平时是做翻译工作的,最近正在翻译一批说明书。晚上正在敲键盘的时候,听到新闻终于播了章强的死讯,里面说章强同志因病逝世的消息,没有什么新鲜的。俞良言突然想起今天早些时候跟王雪的谈话,给他那个熟人拨通了电话。

“张哥,最近怎么样啊。”

“俞良言同学,好久没联系了呀。”

俞良言跟张凯其实不算是学校的同学。他们是一起在出国补英语的班上认识的,后来张凯家庭经济状况出了点问题,放弃了出国。一起补英语的时候,张凯跟俞良言经常中午跑出去打篮球,打了几次关系就好了。张凯那个时候斗长得高,身体好,又精蹦(活蹦乱跳,有活力),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勒个所以后头考了警察学校。

“你一般好久回主城一次哟,下次回来的时候打个招呼撒。”

“最近可能都不得行了,忙得很。江津区中心医院今天才死了个姓吴的外科医生。”

“那你还有空接我电话?”

“我们勒种基层警察只是待命,空得很,但是必须候到,随叫随到。调查勒些都是市局来的人。”

“哎呀,那你也很忙。我本来想问个事的。”

“撒子事嘛。我晓得的斗给你说。”

“找人勒种事情,你清不清楚…”

果然问不到个撒子,俞良言挂完电话,给王雪发了个信息。然后看了一眼时间,20点30分,还有点时间,他先做了点另外的调查,然后连上了VPN。好像这个还能用,不晓得王雪用的是不是这个。接到在搜索栏里输入了“活摘法轮功学员器官”,里面的有些新闻确实黑恐怖。

浏览了一阵,俞良言关了网页,看了一眼时间,22点58。差不多了,又该出门了,只是今天斗来得及用手机约个托儿车了。

3.

哭红了双眼的李子玉像丢了魂一样,慢慢从歌乐山上往下走。她本来应该很怕晚上的歌乐山的,但是今天黄昏的时候从重庆医学心理咨询中心走出来过后,人都好像黄昏了一样,撒子都感觉不到了。在山脚吃了一碗老麻抄手,老麻,结果点儿都不觉得麻,又往山上走,又走回到重庆医学心理咨询中心,才发现已经关门了,又再次往山脚走。夏夜的重庆非常闷热,李子玉已经是满身的汗。她绕开了大路,准备沿着渣滓洞监狱旧址那边绕一圈走下去,一是那边树子多,可以凉快一点,二是回去也只是心焦,在外面走起说不定还可以想到点儿办法。已经快到半夜十二点了,温度却一点儿也不见降低,吹起来的风都是热的,树上的蝉叫声震天,但整条街竟然感觉到异常的安静。所有人都晓得蝉要发出声音,所以所有人都忽略了它们的声音。突然,一个不属于蝉声和风声的清脆声音传入了李子玉耳中。叮铃,叮铃,叮铃,响了三声。清爽的铃声划破闷热的夏夜,像是勾魂一样把李子玉往铃声传来的方向吸引过去。李子玉发现,声音传来的地方正是渣滓洞。她不晓得哪里来的勇气,迅速把长发盘到头上,翻过形同虚设的,没人照看的售票口,悄悄往里面走。

渣滓洞原是一个小煤洞,因为渣滓多煤矿少而得名。后来蒋介石都渝,军统因为这个煤洞位置隐蔽,易守难攻,于是拿来当成了看守所,关押重点犯人。因为国民党撤走以前枪毙了大量关押的共产党,所以被后来的共产党当成了烈士图腾一样的地方。直到今天,重庆的小学生还要来勒里接受爱国爱党的教育。渣滓洞有内外两院,内院里面有一块小坝子,是用来给犯人放风的地方,铃声就是从那个放风的坝子里面传来的,李子玉慢慢靠近内院,突然,一个女声“啊”的惨叫打破了铃声的清脆,接着,一个略显稚嫩的男声说话了:

“江姐,莫叫了,你至少现在比我把你喊出来之前松活多了嘛。”

勒个男声有点熟悉,但李子玉始终想不起是谁的声音。对话就在墙的那头,她看不见,只好赶紧躲起来,贴紧墙根听他们在说撒子。

“你们共产党员生前不信有神仙皇帝,也不信阴曹地府,勒哈你亲眼看到地狱,总该信了嘛。”

刚刚那个惨叫的女声停止了痛苦的呻吟,放声大笑,“哈哈哈哈。确实确实。格老子的遭骗哒,杀果(结果,完了)还是当了个女鬼。”

“哟,江姐你原来是自贡的呀。”

自贡,江姐,共产党员,渣滓洞,难道真的是那个江姐?!李子玉有点不敢相信个人的耳朵。

“你们重庆游客来得太多,我遭你们的口音影响,都要不会翘舌哒。说嘛重庆崽儿,你喊我出来干啥子。”

“哈哈哈哈,江姐耿直人!重庆勒块儿最近出了个食人魔你晓不晓得。”

“不晓得,你是来收他的?”

“超度,超度。收撒子哟收。你晓得?”

“不晓得啊,你来问我做啥子?我死哒过后就没离开过渣滓洞,也走不脱。”

“勒次勒个食人魔喜欢出现在怨气重的地方。贵宝地怨气怕不轻吧。”

“切,你咋个不先去七星岗?”

“去过了,前两天去的。那边安静得很。诺那师佛修的菩提金刚塔,还是稳得很,没得撒子恶鬼。”

“你以为我想当恶鬼呀!”那个叫“江姐”的女鬼突然发飙,“狗日的国民党反动派,连尸体都给我毁哒,我不得安宁啊!!!”

那个男声一股玩耍的语气回复到,“你们共产党怕没得资格绝别个国民党吧。”

“哈,你个搞封建迷信的还是个果粉嗦。”

“耶,江姐,你还潮也,但是你莫乱扣帽子哈,我也不喜欢国民党。”男声顿了一顿,接到逼问,“你真的不晓得勒附近有没得食人魔?勒是歌乐山哟,不止是你们勒个地方,白公馆,精神病院,哪里不是怨气冲天的地方?”

“情报工作我熟。我也不是不可以和党外人士分享情报,但是你要拿个情报来跟我交换。”名为江姐的女鬼突然换上一副半严肃半开玩笑的语气。

“你说。”男声充满了疑惑,好像没想到江姐会有勒样的要求。

“彭云…现在在干啥子?”女鬼有点犹豫。

“哈哈哈哈,江姐啊,你也是个老革命了,应该晓得党性大过天。啷个都做鬼了还念到个人的独儿?”男声的笑声几近残忍。

女鬼罕见的没有回嘴。

“到美国去老,在资本主义的中心当大学老师,你有个孙儿,叫彭壮壮,听说回中国老,娶了仲秋元的孙女儿。仲秋元跟你是老熟人了嘛。”男声意味深长的说,“你们情报战线还是后继有人哟。”

“我们这边没得食人魔。你说的怨气最重的地方有食人魔是对的,但是歌乐山死人太少,你还要在重庆找一个死人更多的地方。”江姐几近讨好的说。

“谢老。那我先走一步。”

“等一哈!”女鬼突然叫道。“你…可不可以,举手之劳…”

“江姐,”男声突然变得冰冷刺骨,“我来自一个封建迷信的家庭,从小就跟牛鬼蛇神打交道,我们是阶级敌人。”

“啊…不…我还不想回去…啊…”女鬼发出悲惨的尖叫声。

叮铃,叮铃,叮铃,三声清脆的铃声再次传来,整个渣滓洞,不,整个歌乐山,好像都恢复了常态,令人安心的蝉声再次响起。

李子玉回过神来,发现汗珠顺到自己的额头滴了下来,赶紧用手背擦掉。我刚才到底听到了撒子?但她遭骇得挪不动脚步,因为她听到里面有脚步声一步一步的走出来。她躲在墙根的草丛里,希望黑暗能帮她掩盖住她的位置,不要让那个男人发现。紧接着,脚步声停了,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出现在了离李子玉十米开外的地方。面具一片猩红色,面具上雕刻的眼睛从眼眶里凸出来好几厘米,面具的嘴巴微张,嘴巴两边一边一个洁白而凶狠的獠牙。

“呼…”那男子长舒一口气,摘下了这个可怕的面具。可能是面具戴的时间太长了,他也一脸的汗。李子玉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一看,惊叫出声:“俞良言!”

俞良言刚刚才从狡猾的女鬼江姐那里套出一点线索,松了一口气,因为遭面具闷得惨,刚出渣滓洞的门就赶忙把面具摘了下来,没想到,刚一取下面具就遭人直呼大名,只好顺到声音看过去,发现草丛里蹲着的女生竟是个人前几天刚认识的李子玉,木了两秒,结结巴巴的说,“你…你听到好多?”

“从江姐是自贡人开始嘛…”

4.

歌乐山上除了精神病院和白公馆渣滓洞,还有一所高校,四川外国语学校。重庆直辖过后,勒个名字显得有点违和。大学生打堆的地方,斗肯定有吃宵夜的地方,勒些馆子适应大学生的夜生活,不到早上四五点钟不得关门。路边吃宵夜,斗是图个闹热,喝酒划拳肯定跑不脱,所以勒些烧烤摊经常遭周围的住户投诉。川外门口走不远,斗有勒种一排的烧烤摊,其中有一家万县烤鱼。摊面不大,室内只有四五张小桌子,天气热,只有室内有空调,所以室内基本上坐满了的。室外也摆了几张桌子,在室外吃的话,斗只有靠冰啤酒来解暑了。

俞良言和李子玉的桌子坐得离店面稍远一点。啤酒到了,俞良言一口气喝了一瓶冰的纯生,大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说:

“我叫谯阆渝。谯是言旁一个焦,巴西谯氏的谯。阆是阆中的阆,我老家是阆中的。渝就是重庆的渝。我在重庆长大的。”

“啊!所以叫俞良言!”

“精灵(聪明)。今天你听到的,还希望莫传出去。”

“传出去也要有人信撒。”

“也是。”谯阆渝苦笑。

双方都沉默了。但气氛似乎不像第一次在KTV见面那么尴尬。

“我…我可以帮你找重庆死人多的地方…”李子玉怯生生的说。

谯阆渝一脸惊讶,但他学过如何处理勒种情况,于是马上熟练的说,“谢谢你的好意,但是干我们勒个,最好是不要把不相关的人扯进来,以免…”

“你…好像…有黑多重庆历史的细节不晓得?”

“啊?”

“我…记忆力很好,是学历史的,尤其记得到黑多奇奇怪怪的事。江姐是自贡人我以前读到过的,斗一直记起的。”

“我是阆中人。”谯阆渝饶有兴趣的开起了玩笑。

“我在想,我可以帮你查一哈地方档案,重庆哪里死人多,可以帮你默出几个地点。”李子玉没理会勒个玩笑,接到说出了她的完整想法。

谯阆渝点起了一根老龙凤,吐了口烟,然后慢慢说,“但是要我帮你找你妈。”

“你听说了?王雪说的?她晓得你的身份?”

“不不。是王雪给我说的,但她不晓得我的身份。她只是喊我找我警察局的一个朋友帮忙。”

“王雪黑耿直。”李子玉说。

“可以。只是…我还要跟你确认一点。”谯阆渝突然闪烁其词。

“你说。”

“你妈,是不是练法轮功的?”

“啊!你啷个晓得!”

“我猜的。但是遭了,勒可能是最坏的情况。”谯阆渝放弃了,决心把自己的想法全部给李子玉说。“你妈走se了,警察局不管黑正常,但是你跑到歌乐山来就不正常了。歌乐山上面那个精神病院,原来关过不少法轮功学员。你大概是以为你妈又遭精神病院的带过去了?”

“我妈没得精神病!”李子玉罕见的情绪激动,“但是进去呆个一段时间,出来倒像是有精神病样。”两行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我不晓得她在里面经历了些撒子,她也从来不跟我提。她只是跟我说她转化了。我也不晓得转化是个撒子意思,大概就是不练了嘛。我想不练就不练了嘛,也有一段时间没接到政府的电话了。结果前不久,我妈又开始接到政府的各种电话了。说是要来看哈转化过后的生活啷个样?遭喊出去几次。前几次我都提心吊胆的,但是她还是回来了…”

“直到你过生那天那次。你本来该晚点来的,结果你妈晚上又遭喊出去了。”

“对…我妈给我说没得事,只是去做个报告,做个体检,记录一哈最近的身体状况,心理健康,饮食状况勒些。她喊我去跟朋友去耍。结果斗…”

谯阆渝得到了意外的信息,但勒些信息只是确认了最坏的结果。

“你晓不晓得重庆可能有一个活摘器官贩卖的完整组织。”

李子玉瞪大了眼睛,“不晓得…”

“那些来调查转化过后的生活的项目可能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做体检,看有没得器官匹配得上的。”

“那我马上去给那个政府的打电话!”李子玉有点慌乱。

“恐怕没得用。基层官员说不定真的以为个人只是在走程序而已,可能哈数都没得(没数,不了解)。”

“那啷个办…”李子玉急得又要哭了。

“不慌不慌。”谯阆渝尽量用冷静的声音说,“器官贩卖,尤其是针对前法轮功学员的,一般不会只有你妈一个。你晓不晓得其他的像你妈勒种,遭关起过然后又放出来的法轮功学员?”

“我…我可以想到几个,是我妈以前的朋友,但是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好,你去问一哈,主要问哈他们在哪个医院体检的,主治医生是哪个,越详细越好。我再看问哈我那个熟人。”

“要得,谢谢你。”

“嗯…虽然现在问你听上去有点冷血,但是我明天晚上又要去抓鬼,你觉得去哪里比较合适?”

“你晓得重庆大轰炸不?”

“我要跑楞个多个地方?”

“不是不是,有个最恼火的,隧道大惨案,就在十八梯附近。”

“啊我想起了,还路过几回,都没注意。”

“我没有仔细查哈…只是勒哈想起的,可以告一哈。”李子玉小心翼翼的说。

5.

谯阆渝把李子玉送了回去,个人再回到屋头的时候,已经是凌晨4点过了。但是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主要是因为今天做法的时候居然遭看到了,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我还是太黄了呀,谯阆渝不止一次这样想到。反正也睡不着,谯阆渝就开始在床上理起了整个事情。他是在五天前接到重庆有食人魔的通知的。食人魔,不是本地鬼,洋文叫ogre,本来是不用他亲自去驱逐的。因为一般食人魔危害并不大,身体好点的,有格斗经验或者有武器的成年男人,就不说制服了,保证个人全身而退是肯定可以的。食人魔吃到营养丰富的人才会变得更壮,尤其喜欢吃小娃儿,但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普遍营养不良,生育率又低,小娃儿也不多,有黑多食人魔进来了是直接遭饿死的。不过,谯阆渝回想起他在七星岗问菩提金刚塔下的小鬼的时候得到的信息:勒次出现在重庆勒个食人魔,不光靠人肉,还靠怨气为食。勒才是他过了五天了都还没抓到食人魔明确线索的原因,所以他第二个地点才选择的歌乐山。江姐说要死人多的地方,那就是说勒个食人魔一直在吃死人散发出来的怨气吗?到底是撒子地方会有如此强大的怨气才能支持他不吃人肉只吃怨气?又或者他也吃人肉也吃怨气?想不通,啷个都想不通。

谯阆渝想到想到眼看都要睡着了,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打断了他的瞌睡。楞个晚了是哪个?

“找人那个事情有点进展,醒了给我打电话。”

张凯!

他立马把电话打了过去,号码属于张凯的一个比较隐蔽的翻盖手机,然后听到一个疲惫的声音,

“你还起来得早耶。”

“是还没睡,张警官。那个事情啷个说?”

“我只是在巴(淘,寻找,搜索)吴医生的资料的时候顺便看到的。他五天前还给你要找个那个王瑜做过体检。”

“在江津做的?”

“重庆。”

“在重庆?吴医生不是江津的医生吗?”

“勒些你不要给别个说哈。吴医生只是在江津还挂了个名字,平时早就不在勒里上班了。听说在重庆开了个小诊所,市局怀疑吴医生遭杀跟重庆那个小诊所有关系。我不晓得是不是同名同姓的哈,你可以喊你那个朋友去打听一哈。”

“好的,谢谢,你来重庆一定要给我联系哈,我请你吃腰花儿!”谯阆渝想,不用打听了,线索已经齐了,只是还剩一个问题…

“哎哟劳为(麻烦)你欸,莫提腰花儿了。”张凯压低声音说,“我看了吴医生的尸体照片,之惨。整个肚子像是遭撕开了样,内脏全部都不在了,不晓得是哪个跟他有仇…”

谯阆渝全身像触了电一样,张凯剩下的话一句都没听进去。

第三杯咖啡下肚,李子玉终于到了,还没来得及坐下。“我就直接问了,你查到没有,你妈是不是在一个姓吴的医生那里做过体检?”

“是,在一个我妈平时不去的诊所,叫撒子友爱诊所…”

“李子玉,你听好,我现在把我晓得的所有情况都给你说。你要冷静,不要慌,我们还有办法。”

李子玉好像更紧张了,但是点了点头。

“重庆市公安局原副局长章强,江津区医院外科医生吴建华,可能还有其他人,参与了活摘法轮功学员器官的事情。你妈还有其他几个…”

“四个。”李子玉看来是问了一圈。

“…其他四个法轮功学员都是受害者。但是章强和吴建华死了。章强的死状我不晓得,警察局封锁得黑严,但是吴建华是遭直接撕开肚子的,里面的内脏都没得了,我估计章强的死状也是一样的。”

李子玉捂住了嘴巴。

“食人魔,我能想到的只有勒一点。那么,遭章强和吴建华骗起去的法轮功学员到哪里去了?”

“啊…”李子玉脸色瞬间卡白。

“不忙不忙,还不一定遭吃了。法轮功学员都是不受保护的人,死了,烧了,直接喊屋头人去拿骨灰斗是了,不需要遮遮掩掩。现在你们都还没收到消息,可能还没死。”谯阆渝接到分析,“你大概不清楚。食人魔一般是吃人的。但是勒次勒个食人魔也可以靠吸食怨气为生,你也在歌乐山听到了。不然,他也可以去找落单的人吃,但是他为撒子非要去选医生和警察局副局长勒种难度如此高的目标?”

李子玉摇了摇头。

“我的推测是,他生前跟勒两个人有撒子私仇,所以是来报复的…”

“未必食人魔生前也练法轮功?”

“那斗不清楚了,但我猜报复还没有结束,还剩一个或者几个目标。因为食人魔不吃人斗要死,而且怨气肯定不如人补充的能量多,所以,为了长期打算…”谯阆渝又喝了一口咖啡,“食人魔应该把包括你妈在内的那几个法轮功学员用撒子方法存起的,需要补充能量的时候就吃。”

“那我们现在快去十八梯…”

“白天不得行,只有凌晨0点到2点。”

“时间…搞得赢吗…”李子玉浑身都在发抖。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如果要保证你妈他们的安全,我们很可能只有今天晚上一次的机会。今天晚上逮不到,食人魔可能就要吃一个人来补充能量了。你能确定十八梯那个防空洞附近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吗?”

“我不晓得…我不确定…时间太紧了…啷个办…”李子玉眼神空洞,嘴唇颤抖。“十八梯是一个地方…但是还有可能有其他地方…有没得可能歌乐山上没找完…”

“李子玉,看我。”谯阆渝打断她的呢喃,掏出一个小铃铛,轻摇了一下。

叮铃。

清脆的声音好像让李子玉平静下来了。谯阆渝接到说,“现在才下午两点过点,还有点时间,你再好生想一哈?”

“那我要回重大图书馆去查点资料。”

“大学城?”

“斗在沙坪坝老校区。”

“好,那你先去,我回去拿点东西。”

谯阆渝的背包里有几件东西,是驱魔的时候必备的。一是遭李子玉不小心看到的那个面具,一是她不小心听到的那个铃铛。铃铛是来镇魂用的,对于比较狂躁的鬼怪,铃铛声音可以麻痹他们。然后就轮到最重要的武器,一把弩。弩是迷彩色的,下后方是扳机,弩身上面有个瞄准器。弓箭的箭头在豪麻汁里面泡过很长的时间,谯阆渝把他们小心翼翼的拿起来,用火piau(燎)了两道,再装到箭身上,然后装到一个木头做的盒子里面,放进背包内侧。接到,他再把弩,面具和铃铛依次放了进去。地铁是不能坐了,现在交班时间,托儿车也不好喊,只有个人开车了。

6.

沙坪坝向来是个堵城,勒是他不愿意开车的原因之一。等到谯阆渝开拢重大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过了。他在校门口点了两碗小面,给李子玉打了电话,很快,她就出来了。

“给你加了个煎蛋。”

“谢谢。”

“我先感谢哈你毫无阻碍的接受了驱魔勒种设定哈。”谯阆渝想把气氛搞轻松一点。

李子玉勉强笑了。“亲耳听老,很难得不信呐。”

谯阆渝又点了一根老龙凤,听到李子玉说,“我觉得有可能不是十八梯。”

“哦?”

“我综合分析了哈你说的,有一个想法。”李子玉沉默了两秒钟。

“你晓不晓得重庆大武斗?”

“只听过名字,具体不清楚。”

“我猜也是。重庆武斗的事情,一般也看不到。在重庆的话,只有当时经历过的那些人私底下摆龙门阵的时候才偶尔提到起。你说你是阆中人,口音肯定不是,你是指你妈老汉是阆中的?所以有可能重庆有些老龙门阵斗不清楚。”

谯阆渝突然觉得面前勒个女人有点可怕。

“文革时期,打得黑惨。一开始是造反派打市委,造反派里面有不少黑五类和他们的后人参加,他们有很多人在土改和反右期间遭整惨了的,造孽得很,所以有很多人跟市委的工作组一直有仇。你说你来自封建家庭,我想应该可以理解?”

“阆中有条锦屏街。两边以前打得很凶。”

“重庆的烈度只怕要大得多,但是烈度最大的反而不是造反派打市委,而是造反派之间的内斗。”

“内斗?”

“重庆的造反派势力很猛,基本上消灭了市委的势力,还跑到上海去把李井泉抓回来批斗。”

“啊,当时四川人没得人不恨李井泉。饿死了好多人。”

“还有重庆的书记任白戈,也一样遭抓起来批斗了的。但是后来市委耍了阴招,分化了造反派,也有可能是一开始造反派里面斗有市委安插或者同情市委的人。反正造反派里面成色混乱,很快斗闹翻了,分成两派。一派叫八一五,一派叫反到底。八一五跟反到底打得最凶,打得全国都出了名,最激烈的时候,不光是机枪坦克,连军舰都开出来了。师院,嘉陵江大桥,上清寺,南坪上新街,哪里都在打,一直持续了两三个月。我查了哈纽约时报的统计,可能死了两万人以上。”

谯阆渝沉默了。他完全没想到他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勒个城市,居然还有勒段几乎所有人都不提的惨烈过去,但他现在没得时间惊讶和细想,狠吸了一口烟,问道,“死人多勒个我晓得了,怨气从何而来。”

“怨气勒方面,斗基本是我的猜测了…你愿意听吗?”

谯阆渝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中央和市委觉得重庆武斗影响太大了,打久了可能斗不得听招呼了,必须快点镇压。但是他们又没得直接镇压的理由和方法,斗采取了分化策略,一开始主要斗是针对八一五,所以黑多反到底的人觉得八一五遭收买了。啊,对了!”

“嗯?”

“孟晚舟你晓得嘛。”

“嗯,新闻上到处都是。”

“她妈叫孟军,干部出身,本来是市委的红卫兵组织,可能是看到市委不行了,后头斗背叛了,跑到八一五那边去了。八一五里面有不少类似的人,越来越多的人就不信任八一五了。”

“所以有反到底…”

“对,但是反到底里面也不好说。之前造反派一起打市委的时候,敌我分明。后头中央介入,市委在后面搞小动作过后,情况斗复杂了。八一五的周家喻和反到底的黄廉在文革结束过后都是遭判了刑的。中了走资派的离间计,勒是黄廉的原话。他17年才死,死的时候造孽得很。反正不管是八一五还是反到底,里面肯定有黑多人是死了都不晓得个人是啷个死的。”李子玉喝了一口水,补充道,“我不是驱魔的,我不晓得怨气勒个东西啷个产生,但我如果死得不明不白,肯定会有怨气的吧。”

“勒个我明白了,但是就像你刚刚说的,重庆武斗的地方楞个多,我们总不可能每个地方都去跑吧。啊…”

“文革墓!”

谯阆渝和李子玉几乎是同时说了出来。

7.

重庆沙坪公园原先是“开明绅士”杨若愚的私家花园。“开明绅士”的意思,就是共产党可以控制或者操纵的,在旧社会有头有脸的人物。比如勒位杨若愚,他的堂客就是个共产党。也许是因为“耙耳朵”,也许是因为早就投靠了组织,总之杨绅士利用他的“愚庐”庇护了不少共产党。沙坪公园里面有一个人工湖,公园的西南角,人工湖的边上,斗是重庆,啊不,是整个中华人民共和国统治区内都还保存得完好的,专门纪念文革武斗死者的墓地。墓地在台阶上面,当然是不会开放给游客的。但哪个天棒的如果走上去,斗会发现一个既壮观,又神秘,又阴森的墓碑群。墓群的门口有个铁门,铁门进去有块碑,“红卫兵墓园”。再往里面走,一个个墓碑基本上还是立得好好生生的,墓碑之间的间距也非常宽,但是黑多碑的碑体本身遭风化得严重,上面黑多字都已经看不清楚了。

重庆夏天的晚上非常热,但勒里却有一股刺骨的寒意。树木倒是黑茂盛,叶子长得好,月光很难射进来,更何况是今天勒个多云的夜晚。如果鼓到看的话,可以看到,其中一个墓碑上面潦草的写起“死难烈士万岁”,墓碑前面站到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穿起个白色的背心儿,两个手膀的肌肉非常紧绷。男人的身旁躺到5个人,夜太黑分辨不出男女。勒个男人双手撑在墓碑上,脑壳dzua起,一直在反复默念,“还有个,还有个,还有个…”

“叮铃,叮铃,叮铃”

三声铃声打断了男人的碎碎念,男人抬起脑壳,警觉起来,慢慢往铃声传来的方向走过去。瞬间,男人的背后传来“嗖”的一声,一支箭从树荫中射出来,直逼男人的右脚。男人反应非常迅速,往左边一跳,利箭擦破了男人右边大腿的皮肤,然后狠狠的扎进了前面的树干。男人转身面向箭来的方向,结果,“嗖”,第二支箭直接飞向男人的腰部,男人来不及躲闪,遭老老实实的刺中。他发出了一声野兽一般的低吼,因为冲击力太大,差点摔倒,右边膝盖跪在地上,右手紧紧捂住被射中的伤口,左手抓住箭尾,试图把箭拔出来。

“泡了豪麻汁的,不好扯,算了嘛。”

男人抬起头,看见一个红面凸眼獠牙的面具,面具下的人举起铃铛,“我再摇三哈,斗没得楞个痛了。我问个事,念完咒,再走个流程,你斗可以安息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还不得行!”男人大吼起来,躲在稍远处树子后面的李子玉勒才发现,男人的眼睛是血红的,不是人的眼睛。

谯阆渝放下铃铛,举起弩,威胁道,“你再板,我斗只有把你手脚一哈定起。”

食人魔喘起粗气,不动弹了。“那你挨我近一点嘛,铃声效果好些,我没得楞个痛。”

“哈,想阴我!我斗站到勒里,哪里都不去。”谯阆渝没有放下弩,也没有前进一步,“你从章强和吴建华那里抢走的几个人,到哪里去了。”

“在我刚刚站的那块墓碑那里,旁边躺起的。”食人魔说。“我吃了一个。”

“啊!我妈…”李子玉忍不住叫出了声。

食人魔才发现原来还有另外一个人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我吃的男的,女的吃不饱。”

“太好了,谢谢你…”李子玉终于放下了勒几天以来所有的包袱,瘫坐在了地上,她不晓得个人为撒子要道谢,也不晓得她是在谢上帝,谢谯阆渝还是在谢食人魔。

谯阆渝慢慢放下了弩,为了保险起见,他其实应该再射两箭,但是他今天带的箭太少了,一共只有四支,射丢了一支,射中了一支。万一念咒期间有意外,他还要留两只保险。“话也问完了,谢谢你的配合。”谯阆渝维持到他跟食人魔之间的距离,慢慢掏出铃铛,“你贵姓?”

“我姓严。严振华。”夜晚的云稍微散去,月光从树林中间散落进来,可以大概看清楚他的脸。勒个叫严振华的男人脸上卡白,鼻梁高挺,额头宽大,嘴唇非常厚,但没有血色。

“反到底么八一五?”

“反到底。”

“黄廉死了你晓得不。”

“晓得。”

“他没变成恶鬼?”

“他好像想通了。”

“你耶,你啷个想不通?”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严振华一声怒吼,把浸泡了豪麻水的箭头拔了出来。谯阆渝赶紧拿起弩,再看严振华,一个蹬腿斗跳入了墓碑群之中,不见了踪影。

“格老子,吃了男的是还精蹦耶。”谯阆渝非常后悔刚刚没有再把两只箭射进去,但也迅速钻入墓碑群,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我还不能走!”墓碑群中传来严振华的怒吼。“我们的小队呀,十几个人呀!遭三个叛徒背叛了!背后打阴枪的虾爬!老子不把他们杀完,绝对不得走!”

“嗖”的一声,第三支箭射中了严振华的右边胸膛,他整个人从一块“为有牺牲多壮志”的墓碑后面掉了出来,倒在地上,一步一步往后退。

“叮铃,叮铃,叮铃”

谯阆渝手持铃铛,跟到缓缓的也从那块墓碑后面走了出来。看上去形势好像是驱魔师的优势,但是谯阆渝心里完全清楚,不是楞个的。他只剩最后一支箭,完全不足以固定住严振华,让他完成整个驱魔程序。而严振华的伤口却在以惊人的速度愈合,因为他早已与整个文革墓地融为了一体。整个墓地的怨气:遭市委暗算的怨气,遭战友背叛的怨气,遭毛泽东思想欺骗的怨气,遭工作组杀了全家无法报仇的黑五类的怨气,文革后遭清算的造反派的怨气,像百川归海一样进入他的身体,他在主场作战,不可战胜。

谯阆渝脑壳飞快的在转,他不能力战,只能智取。“你还差哪个人没杀?”

“原来的沙坪坝区委书记,陈兴国。现在退休了,黑好杀。道爷,你高抬贵手,我把他杀了,明天心甘情愿跟你走。”

“我帮你,你不用动手了。”

“哈哈哈哈哈哈,老子是魔,你是道,我信你?!”

“李子玉,你出来。”

李子玉顺从的走了出来。

“她叫李子玉。她妈是法轮功信徒,本来是要遭章强和吴建华拿去活体摘了器官拿去卖的。你及时闯了进去,虽然不是有意的,但也算救了她妈。”

李子玉点点头。严振华来了点兴趣,看了一眼李子玉,又看了一眼躺在墓碑旁边的四个昏迷不醒的人。

“我叫谯阆渝,我不是道爷。我是祆教的,算是个牧师嘛,有家传。我爷爷是遭红卫兵打死的。”

李子玉一惊,撇了一眼面具人。

“我们不乱打…”

“保派那边打死的。”

“啊…保派真的不是人!我们当时斗应该专打市委的。八一五遭走资派诱惑了!”

“老严!”谯阆渝大吼一声。“我们也算有缘人。我虽然还没有去过你们那个世界,但好歹和你们那边的各位是打过些交道。不能安息黑辛苦嘛。你也不是想吃人,你也不是想吃怨气的。”

严振华混到一点哭腔说:“那都不算撒子!我遭背后扣了阴枪的时候,斗晓得叛徒是哪几个了。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口一口的吃光了我所有队友的尸体,他们的怨气在我身上跑啊,跑啊,要我给他们报仇啊!”说罢,阴风吹过,整个墓地好像都回荡着哭声,李子玉遭骇得脸色卡白,全身发抖,蹲在地上捂到耳朵。

“你杀了陈兴国,要是勒墓地头还有其他当年遭冤枉死的兄弟伙找你帮忙,你说得到个不字?”

严振华没有说话。

“重庆市委,四川省委,你晓得有好多人是靠镇压你们升的官?你晓得有好多是跑到深圳广州去了的?有好多到了北京的?你杀得完?”

有机会,谯阆渝想。

“道爷,你是在坟头撒花椒,你麻鬼哟!后面的事情再说,老子先要把陈兴国杀了。”

“毛泽东遭做成了腊肉,放到北京的水晶棺里面,你晓得嘛。”

“毛主席…毛泽东…也是该背时。”

“你觉得他解脱了吗?”

“那个样儿,肯定没有。”

谯阆渝慢慢说到,“对头。安息,永恒的平静,好好的事情嘛。非要让往生者来做活人应该做的事情,不是不对头吗?”

“你的意思是?”

“我勒个活人来帮你杀了陈兴国。”

李子玉仰起头,瞪大了眼睛看到面具人。

“我也算保派的受害者。”谯阆渝说。“让我来帮你。”

“我…我还是觉得对不起我的战友…对不起我的兄弟伙。”

谯阆渝长叹了一口气,“好!既然如此,我们就当到各位重庆文革产生的往生者面前,做个测试!”

“撒子测试?”严振华有点惊讶。

“我们祆教有个仪式,测试看某个人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沙坪公园有个人工湖,我们斗在那里搞。我整个人全部泡到水头,你站到我肩膀上,不要我出气。然后射一支箭出去,勒个叫李子玉的妹妹跑起去找那支箭,找到了拿回来,如果我淹死了,你继续复你的仇,没得人干扰你。如果我没淹死,你就要信我帮你报仇,你安安心心让我送你上路。啷个说?”

“哈哈哈哈哈耿直人!但是那个妹妹跑得快不哟。”

“她田径队的,应该可以吧。”

李子玉目瞪口呆,长着嘴半天说不出话。好不容易才挤出来一句,“你…当真的吗?”

“我当真的。”谯阆渝躲在面具后面,李子玉分辨不清。

“好!道爷!啊不是,我该喊你撒子?”

“Herba…哎呀算求了,洋文。你斗喊我道爷嘛。”

“好!道爷!你是个耿直人!我得应了!”

8.

夏天的人工湖非常肮脏,表面散发一股恶臭,还有些矿泉水瓶瓶儿和塑料袋飘到上面。谯阆渝好像无所谓一样,摘下了面具,径直走到湖边,先留了个头在水上,给李子玉说,“不要有压力,我闭气黑得行,三四分钟没得问题。”这反而把李子玉搞得很紧张。

严振华拿起弩,对谯阆渝喊道,“道爷,你喊开始我就扣扳机了哈。”

“李子玉,你去嘛。我在箭尾巴上做了痕迹的,夜光的,应该很容易看得出来。”

“好。”

“不要担心,我死了也不是你害死的。”

李子玉紧咬嘴唇,扎起马尾,走向严振华。

“真理保佑我。开始!”谯阆渝大喊。

“嗖!”最后一支猎鬼箭射了出去,箭径直飞向树林深处。李子玉撒腿就跑,不愧是田径队的。谯阆渝还没来得及再多看一眼,严振华纵身一跳斗踩到了谯阆渝的肩膀上,一使力,谯阆渝整个头都没入了水中。

在水底,他竭尽全力撒子都不想,只是慢慢的读秒。一,二,三…数到三十秒的时候,开始有一些难受了。他其实根本憋不到三四分钟,在大概数到60秒的时候,他已经有些支持不住了。好像再数了一二十秒,他浑身都开始痛了。谯阆渝用尽全力集中精神,偷偷摸向自己的腰后面,他把一把匕首藏在了外衣的内包里面,勒才是他真正的,最后的保险措施,现在他只是祈祷他身体里还有足够的氧气可以保证他拿到那把匕首。他的意识开始渐渐模糊,但是他好像触到了匕首的把手。

“对不起了,老严。”谯阆渝心想。

突然,他肩膀上的压力一下子松了,接到起,一个强力的大手把他从水里拉了出来。谯阆渝倒在地上,猛咳了几声,甩干净脸上的水,看到李子玉趴在不远处的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裸露的小腿上满是树枝的划痕,但是她高高举起右手,手上正是那最后一支猎鬼箭。发现谯阆渝看到了个人,李子玉露出了他们相遇过后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道爷。”谯阆渝勉强站起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去,看到严振华已经端端正正的坐在地上,像个和尚在打坐一样。“我信你了。你是个耿直人,是个好人。那个妹妹为你也是拼了命了。你来嘛,让我安息。”

“你也不用打坐嘛。”谯阆渝终于晓得结束了,轻松的说。

“我又不晓得你们勒个是啷个搞的。我只看过和尚打坐。”

“无所谓,只是我在念咒的时候,你不到处板就行了。”说毕,谯阆渝戴起了面具。

“你放心嘛,我哈都不动。”

在李子玉因为疲劳而失去意识之前,她看到的最后一幕,是谯阆渝点起了一团火…

9.

连续下了一个星期的雨,重庆终于放晴了。不下雨的重庆非常热,只要是有可能,绝对不会有人在外面走路,尤其是周末。但是今天仍然有个男人在三峡广场步行街前面下车,然后三步两步走进了一间咖啡厅。

“你妈恢复得还可以嘛。”

“还可以。”李子玉说。“现在走得路了。”

“记得到撒子不啊?”

“记得到去医院,打麻药。后头的都不晓得了。”

“也好,也好。”

双方又是一阵沉默,但之前的尴尬已经完全没有了,相反的,很安心。

终于,谯阆渝开口了,“谢谢你。你帮了我很多。”

李子玉咧开嘴,开心的笑了,“我才要谢谢你哟,道爷,是你救了我妈。”

“哈哈哈哈,莫锐儿我了。勒次不是你,我不晓得要找到好久去了。”

“一般来说,你们斗是到处去找鬼来问?”

“也不是,我们一般到一个地方,先去拜地方上最大的神。找他们把当地的情况问清楚了,剩下的都好办了。我罗汉寺,慈云寺都去过了。可能勒次比较棘手嘛,他们都不清楚。”

“欸!等一哈。你没去拜过巴蔓子墓?”

“哎呀!!!!!”

不一会儿,两人走出了咖啡馆,搭上了托儿车,来到了解放碑的民生路。

相传古时候,巴国有位将军叫巴蔓子,他请楚国出兵平叛,许以三城池。楚军平乱以后,向巴蔓子要城。巴蔓子说,“将吾头往谢之,城不可得。”遂自刎。楚王感叹巴蔓子忠义,“使吾得臣若蔓子,用城何为!”,以上卿礼葬其头,而巴国同礼葬其身。巴蔓子墓经过多少年翻新和重建,如今压在渝海大厦的下方。

“将军莫怪。”

“你啷个不晚上来。”李子玉问。

“晚上来怕遭绝(被骂)。”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但是我觉得哈,将军也不是没有保佑我。”

“啷个说呀?”

“将军不是让我遇到你了吗?”谯阆渝鼓起勇气,说出了一个烂得遭不住的表白语。

李子玉遭勒个突如其来的表白搞得有点惊讶,木了两秒,然后换上了一副神秘的微笑。“你答应严振华的事情,要做吗?”

“要做。”

“好久?”

谯阆渝沉默了一阵,老实回答,“还不晓得。”

李子玉轻声的说,“等你晓得了,再来表白一次嘛。我等得起,道爷。”

哈哈哈哈哈哈,两边都笑了起来,勒大概是谯阆渝到今天为止听过李子玉最爽快的笑声。

走出去的时候,谯阆渝看到了墙壁上写给巴蔓子的一副对联:

霸业久消沉,楚子何曾留寸土

荒坟犹耸峙,将军依旧镇三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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