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面人的边缘和边缘人的体面:评乔治奥威尔《通往威根码头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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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副其实者鲜矣!乔治奥威尔以小说《动物农场》和《一九八四》成名,然而这两部作品从文学上来说其实乏善可陈,想要加给读者的政治意图又非常明显,在铁幕的大背景之下让人耳目一新,但光芒随着政治背景的改变而暗淡了不少。我以为,奥威尔最有价值的作品其实是非虚构的《通往威根码头之路》,这部作品与其说是奥威尔在记录他了解工人阶级的过程,不如说是在记录作者本人,通过走近工人阶级,发现了自己。

奥威尔自己给自己划分了一个“lower upper-middle class”(中上层阶级的下层) 这样非常拗口的阶级属性,其实这个阶级就是19世纪英国自由主义/帝国主义的中流砥柱。奥威尔的父亲是英印帝国的小官僚,他本人在缅甸当过警察。奥威尔出身的阶级属于大英帝国统治集团的边缘人物,在黄金的19世纪,他们最有可能在帝国的扩张中获得阶级升迁的机会,所以在19世纪中叶产生了帝国主义者和种族主义者吉普林。在20世纪初,可供大英帝国扩张的地方已寥寥无几,他们的上升空间逐渐被锁死,他们支持的自由主义也受到社会主义和保守主义的夹攻。一战以后,这个阶级面临消失的危险,因而从中分化出了社会主义者奥威尔。

“中上层阶级的下层”的社会主义主要是统治边缘针对统治核心的革命,和真正的工人阶级关系不大。正如奥威尔本人发现的那样,他从生理上厌恶工人阶级,厌恶他们的气味,懒惰和愚蠢,《通往威根之路》的第一部分就是在讲这件事。他同样厌恶自称共产主义者的社会浪人,后者才是真正的社会边缘人。奥威尔那个阶级的边缘地位是新近的,如果有机会获得主流社会的认可,他们中有很多人是不愿意放弃这种可能性,《通往威根之路》的第二部分就是在讲这件事。所以跟真正的共产主义者相比,他显得太温和了,跟真正的工人阶级相比,他显得太不接地气了。奥威尔只好选择了“民主社会主义”这种什么都可以装进去的意识型态和“反法西斯主义”这种在政治上很安全的政治诉求作为标签,终其一生。不要误会,他对自己选择的信仰是真诚的。依靠意识型态驱动的人最终总是要被自己选择的意识型态吞噬。正如传说中的铸剑师必须要以自己的血为献祭,才能铸造绝世好剑。他在书的第二部分喋喋不休的劝阻“社会主义者”们不要堕落为被主流社会看不起的人,要努力向主流社会靠近。他虽然跟共产主义者有诸多矛盾,却仍然义无反顾的前往西班牙作战,还因此负伤。他是幸运的,在有生之年就看到了他的政治理想 — — 工党 — — 成型并成长为与保守党分庭抗礼的大党。在其他地方,社会主义者跟共产主义者和/或法西斯主义者的分歧,几乎无一例外需要靠械斗和清洗来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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