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渝舞,巫风与耙耳朵
上古时代的巴人以善战著称,他们的战斗力源自坚强的共同体。凝聚上古巴人共同体的两件法宝:一是战舞,一是巫术。上古巴蜀文字和记录虽然已经消亡,但这两项特点仍在方块字的典籍里有所记录。
殷商同样浸淫巫风,但其食人习俗太过残酷,又从内亚引进了先进的战车技术,对周围各族群和共同体形成了强大的威胁。巴人与蜀人于是决定以同盟身份加入周武王的反殷联盟,讨伐纣王。中国史书华阳国志记载:“禹会诸侯于会稽,执玉帛者万国,巴蜀往焉。周武王伐纣,实得巴蜀之师,著乎尚书。巴师勇锐,歌舞以凌殷人,前徒倒戈。故世称之曰,武王伐纣,前歌后舞也。”足见巴人的勇猛和巴人的歌舞给中国人留下的深刻印象。
巴渝歌舞除了是战舞以外,也是巫风的体现。《说文》:巫,祝也,女能事无形,以舞降神者也。虽然战舞在秦灭巴蜀以后逐渐消亡,但以巫风为核心的歌舞,在巴蜀经久不衰。许多中华帝国的文人和官僚记录下了这些他们已经无法理解的活力:
“简州风俗:有獽人,言语与夏不同,嫁娶但鼓笛而已”
“雅州风俗:邛、雅之夷僚…俗信妖巫,击铜鼓以祈祷”
“夷俗尚信巫鬼…岁暮罄其所蓄,祭赛其城内淫祀之神,相引百十为群,击铜鼓,歌舞饮酒,穷昼夜以为乐”
“淫”在这里恐怕不是下流的意思,而是指超出宋儒纲常的祭祀仪式。宋儒以后的帝国官员笃信严酷的三纲五常,已经不能理解其他的社会组织形式。这其实正好说明,在巫风和巴山蜀水的庇护之下,巴蜀的基层组织有丰富的多样性。
在这里我可以举个例子。大家都知道巴蜀人有个特点:耙耳朵。什么意思呢?就是惧内,怕老婆。关于这一点,恐怕是受宋儒影响的男尊女卑社会因为不能理解巴蜀社会的多样性而附会上的解释。宋儒型社会对女子的严苛程度经常在宋儒以外的社会引起人的侧目,以至于当清儒19世纪到欧洲去的时候,竟然觉得那里的女子地位奇高。这种误会如果让当时和今天的欧洲女权主义者听到,恐怕不知道他们会笑还是会哭。
拥有国家形态以前的族群有许多是以女性为核心组建家庭的,这里不是指母系社会,因为母系社会是否真的存在还很难说,但以母系继承为核心的族群却是真实存在过的。这样的族群曾经大量分布在东南亚,日本等地,当然也包括巴蜀。不仅如此,还有其他许多不同于宋儒式男性家长制的继承和婚姻制度,他们今天以传说和鬼故事的形式,仍然风行巴蜀大地。比如著名的苗族姑娘给外地男人下蛊的传说,极有可能对是苗族“入赘”风俗的一个异化流传。正是由于宋儒已经不能理解共同体的多样性,才只好把跟他们不一样的婚姻结构全部错误解释成了是因为巴蜀男人怕老婆。随着巴蜀平原地区在宋以后儒化的深入,这种错误的解释也被沿用了下来,终于形成了“耙耳朵”这个词。
有一个巴蜀独立时期很有名的耙耳朵 — — 川军大将邓锡侯。坊间流传说他老婆厉害,所以他怕老婆,其实这种事情恐怕用另外一种解释更好一些。邓锡侯是营山人,川东北巫风本来就盛行,宋儒式的男尊女卑影响力很低,再加上邓锡侯贫苦人家出身,自然就更不讲什么三从四德。传说邓锡侯打仗的时候,经过庞统祠,立刻心生一计,准备偷袭成都。这些都说明,他出身在巫风浓厚的地方,而“耙耳朵”在巫风面前是多么苍白而肤浅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