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帝长技以制帝” — — 评许临君Land of strang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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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美国sinology来说,新清史有许多面相,但其最大的影响或功绩在于打破了晚清统治者,中华民族建构者和港口传教士出于不同甚至相反的理由而共同建立的神话:中华帝国浑然一体,绵延至今。新清史恢复了大清帝国的多元性和复杂性以后,鼎之轻重可问。许临君的land of strangers优秀和独特的地方在于,他注意到了太平天国以后湘军在大清帝国新疆省的统治,并且展现出了湘军主导的“儒化”和其他同化政策如何被当地各色穆斯林团体利用来反对帝国的统治和维持自治。尤其难能可贵的是,由于“nationalism, colonialism and imperialism”和“新疆”这两个课题的热度,湘军统治新疆这段时期长期被简化甚至忽略。 作者将这段历史发掘出来,放在聚光灯以下,冷静的指出中华人民共和国今天在新疆的统治与清帝国在新疆的统治没有世人想象的那么多可比性。世人可以简单的说中国与清帝国在新疆都实行了殖民统治,然而这无助于我们更好的理解今天的新疆,遑论如何帮助他们。中国在新疆的残忍统治是清帝国望尘莫及的,要试图理解这种历史罕见的残酷就必须更仔细的区分二者,我想这才是本书最大的贡献。

本书有两个方面需要加强才能更好的理解清帝国在新疆的统治,其一便是湘军。湘军坚持在新疆推行经世之学的原因与其说是为了真的同化在新疆的穆斯林,不如说是为了维持湘军共同体自身的自我治理。湘军在同治中兴的地位源于其强大的战斗力,而这强大的战斗力源于湘西高原蛮族共同体德性的溢出。经世之学长期不受到正统儒学重视,其实很难被认为是“Chinese Confucianism”的代表。湘军重拾经世之学,其实只是为了给自己在太平天国期间形成的共同体寻求一个理论支持。我们在新疆看到的湘军之所以如此坚持经世之学,也正是这个原因。离乡离土的湘军,自然对新疆穆斯林共同体没有任何感情,不以开化为目的,如何能维持自己在新疆的存在呢?而清帝国用湘军治新疆,其实也有压制和分化湘军势力的目的。这个帝国术不为清帝国独有。刘仲敬在访谈中就曾提到过,中国把满洲人带到巴蜀沦陷区,让满洲人实行殖民统治,同时把巴蜀精英调往新疆,让巴蜀人在新疆实行殖民统治。这样一来,所有人都成了敌人,在互相角斗的过程中自然要更加依赖帝国机器。离土的巴蜀精英为了维持自身的存在,只能用“开化”这样的理由来为自己正名。裴士峰和许临君都忽视了湘军的根基和来源,以至于他们在很大程度上都错误的理解了湘军在近代东亚史上的地位。这从反面证明诸夏史观多么重要,以东亚各共同体为核心的视角不仅可以丰富我们的理解,也能更好的认识我们当前的局势。

其二是原始意义上的“Confucian Colonialism”其实反复在历史上出现过,而且“师帝/儒长技以制帝/儒”的手法也广泛的被殖民地各共同体使用过,作者的结论其实可以延申得更远,更广。比如巴蜀的李冰祭祀就是巴蜀人把自己的非华夏起源和中华帝国的正统意识形态进行结合的产物。李冰肯定不是秦帝国的官员,甚至不是individual,他降伏水里的恶龙的神话很有可能是美索不达米亚传来的灌溉技术人物化以后的体现,在巴蜀被占领以后才不得不安上了一个帝国官员的身份,好避开官方对巴蜀宗教和信仰的审查制度。又比如“耙耳朵”其实是宋儒帝国无法理解巴蜀社会巫风盛行而加上的讽刺/侮辱性词语,结果却反而变成了巴蜀人重新构建认同的标志。类似于这样的历史还没有被发掘出来被更多的人看到,主要是因为东亚各共同体(传统的“关内十八省”)的生命力不如内亚各群体旺盛,但这并不能成为借口。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不会喊疼。想要在死中求生的东亚各民族守护者们应该看到,有更多的学者和自由世界的人民愿意倾听和了解我们的故事,这个机会不容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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